认识张老,那是30年前的事了。我刚分配到学校当老师时,他家就住在校园内。他在附近小学工作,下班后回到家不怎么出来,只能偶尔碰个面闲聊几句,感觉他个性开朗洒脱、言谈举止中透着儒雅与才情。那时,大家都住在平房,下午放学后都喜欢在一起下下棋、打打球、喝个酒之类的,偶尔也有人去喊他,他推辞不过的情况下也会过来。他的棋技略高大家一筹,经常赢。棋罢去喝闲酒,兴之所至,大家便划起拳来,他又是赢。于是,他开玩笑地说,以后下棋、划拳,你们不能找我来了,因为下棋没对手、划拳得罪人。于是,“下棋没对手、划拳得罪人”成了他的雅号。
若干年后,他调回到我校当教导主任,我是他的副手,与他同在一个办公室,才知道他的字也写的非常好,而且,天天在家写,几十年如一日不间断,这也是他经常下班回家不出门的原因之一。我读书时,也找字帖练过一段时间,有一点基本功,但终因不得法,逐渐失去了耐心,慢慢地不写了。他知道后鼓励我,说只要每天抽一段时间,哪怕只有20分钟,只要不间断,若干年后定见成效。我又坚持了一段时间,终因工作的变化,平日太忙最终又放弃了。
张老书读的多,底蕴很深,且“教坛讴心寻良策”。他的语文课学生都爱听。一次在阶梯教室上公开课,全镇的语文老师及区教研室的领导都坐在后面听课。他引经据典,妙语连珠,慷慨激昂,板书飞扬。教室里,时而掌声如雷滚,时而声静听落针。区教研室的一个笔名为秋石的领导,写过小说,在当地挺有名,自从那天听过他的课后如遇知音。于是,两人从此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,经常“教学著述常切磋”。
转眼,他已头发花白,两鬓染霜。二十世纪的最后一年,他退休了,且不久就从学校的家属房举家搬迁了。我很不舍,因为我与他相处得很融洽,在一起很快乐,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。他搬走后,我默默地祝福他,希望退休之后的他能找到适当的养老方式,如钓鱼爬山或遛狗带孙,以颐养天年。
然而,万没想到的是,一两年后,听到他退休后并没有赋闲在家把壶品茶、种草养花,而是在浙江的一市郊为农民工的孩子开办了一所民办学校。当然,方便了孩子就学的同时,他也获得了丰厚的回报。见到他时,他西装革履,红光满面,谈笑风生,身轻如燕,与想象中的垂暮老态大相径庭,于是,我开玩笑似的说,你的人生又逢第二春了啊。他爽朗一笑说,是啊,人生事业的第二春。
后来,又听说,因政策调整,民办学校被限制,他的学校停办了。我替他唏嘘不已,事业正兴却中途而断,担心他那快速向前的滚滚车轮突然卡顿,能不能承受住这个惯性的重压?让我再次惊诧不已的是,几年后,他寄给了我两本书——收录他书法作品的刊物《书法美术荟萃》。我赶忙上网查看,找到一条又一条有关他书法的消息,如他的字被悬挂到了北京地铁站、他受邀参加了“墨语联花、诗韵春秋——诗联书画创作座谈会”等。再见到他时,尽管年事已高,但依旧身体硬朗、精神矍铄、思维灵活、健步如飞。酒浓之时,我再一次给他开玩笑,说这是他的人生第三春。他笑说,是的,字,一辈子没离我,现在终于开花结出了果,是我的才艺勃发之春。
人们常说字、画不分家。张老是字、诗不分家。他写字时,往往因写到某个字,灵光一闪吟出一首诗;写诗时,不知不觉地提起笔来写出了字。他的字,楷行草隶篆兼修,“落笔生风气势雄,烟云起处字成龙。”;他的诗,古体、近体、今体皆佳,“清风出袖,明月入怀”。他的诗有书法中篆书的严谨、楷书的端庄、行书的流畅、隶书的柔美、草书的狂放;他的字,有抒情诗的飘逸、边塞诗的苍劲、田园诗的俊美。
张老德高品端,疾恶如仇,弘扬真善美、斥责假恶丑。他批判不懂诗,却自认为高人一等的伪诗人,“笑话连篇累牍,不知脸厚几寸!”对那些打着出书等旗号敛财的奸商,他讥笑他们“集资莫找我,我是穷光蛋……”对于当今丑书当道,却不以为耻的人,他高举批判的大旗“传统受干扰,丑书乱江山……奋笔来批判……丑书齑粉散。”
他的一生历经沧海桑田,深感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及社会主义建设辉煌成就的来之不易,因此,他唱响主旋律、讴歌正能量,“中华崛起气若虹”“江山永固千秋业,国富民殷万世荣!”进入新时代,他倡导艺术家应做到“将中国人民的文化自信凝成深入骨髓的情感基因,将传成千年的汉字符号,铸成文化信念,用黑白化成不朽的神韵,大颂特颂我们的盛世!大颂特颂党的功勋!”
他大爱满怀,忧国忧民。面对疫情的肆虐、世人的疾苦,他心急如焚,“但愿疫情随风去,岁月静好人慷宁。”面对西方列强亡我之心不死,作为文人的他,把字当匕首,直插敌人胸膛。对美国企图“妄以芯片卡脖子”“坏事做绝利占光……”他号召大家“全国人民一条心”“豺狼来犯一扫光”;对日本的军国主义阴魂不散,他提醒国人“文化入侵揪我心……侵华警钟已雷鸣。”
他心地善良,情感丰富,对故人的离去,深情怀念,“李霞人走太突然,忆起相会心发酸。”“老妻护纸我挥笔…… ”“朝思暮想睹遗物”“情感一去不可追……来时双双今独在,清光斜照泪双流。”对孩子别离时无限挂牵,“孩儿长大别故乡,展翅高飞去闯荡。泪别双亲多保重,电波常传儿心肠。”又反复叮咛,“ 我儿莫怕苦,才华苦中生…… 我儿须苦学,智慧应时新…… 知识靠积累,素质需养成。”
他崇敬自然,热爱生命,虽老童心在,对一花一草的大自然馈赠都发自内心地赞颂,“年逾花甲童心在”“梅花本是雪中客,何故与柳来争春?”“阵阵香气透心脾,几次移步忘动身。”;而自己的生老病死,他却看得通透与豁达,“两关(73岁、84岁)已过心坦然,余下几年交老天……喜怒哀乐无挂碍,吃喝拉撒顺自然。”“德旺素质高,自然可长寿。”“夜与李白唱唱诗,梦和王维聊聊天……兴到碧溪钓钓鱼,谁不夸我是神仙!”
读张老的诗,如品一杯淡茶,清香扑面,口舌生津,冲去了浮尘,沉淀了思绪;又如饮一壶老酒,醇厚浓郁,回味悠长,能明晓世事、感悟社会,又通达人生。